冬季恋歌
冬季恋歌
闵玧其X郑号锡
0
一粒晶莹的星轻飘飘地坠下来，接着是一小颗一小颗冰凉的雪花。算是倾盆，洋洋洒洒的，下成画家纸上的泼墨。又被风吹得松散开，落在暖融融的灯光上，化成水。捎了些应景的白色寒气，整座城市雾蒙蒙的。
他向玻璃窗外望去，霓虹水色铺了一层薄薄凉意。正是十二月初，韩国首尔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。
是初雪啊。
有凉风吹来，深蓝色窗帘轻轻摇曳，星星图案跟着上下浮动。郑号锡喃喃自语翻上柔软的床。
1
冬夜的街空荡荡的，像孤零零的海，偶尔有飞鸟略过，却不作停留。郑号锡刚下晚修，独自一人慢腾腾走路回家。风依旧冷冽，只是多了几分清净味道。无孔不入地，钻入毛衣激起一阵鸡皮疙瘩，他抬手把围巾边角塞到衣领里去。踩过灰色地砖，留下一串新鲜脚印。
冷天是该要吃碗馄饨的，郑号锡想。
“老板娘，一碗馄饨。”
他把挎包取下来，掀起耳根后的一绺头发，像只翻飞的蝴蝶。包软塌塌地放在长凳的另一边，他扭过头去看手艺人行云流水的动作，急急又交代一声不要放葱，膝盖并在一起看得认真。系素色围裙的背影被包拢在大片水雾中，模模糊糊的，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。
郑号锡想起哪里看来的奇妙故事。深夜小摊四处游荡，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得到的。这时候共坐一张凳子上的人，未来会被悄悄串在一起。
他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，街上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。他突然瞥到身旁安安静静的挎包。啊，以后不能抛弃你了啊。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傻，哧哧笑了起来。
“来了。慢慢吃哈。”
敛了笑应下，瓷碗上有氤氲的热气升腾。还带着烫舌的温度，郑号锡含着馄饨吭吭哧哧呼气，吞也不是，吐也不是。生理泪水被逼了出来，在眼眶里打转。
猝不及防，有人落座在身旁的位子上，然后包被轻柔地推过来，带来一阵寒气，有淡淡的冰凉的苦香。
“老板娘，一碗馄饨。”声音是哆哆嗦嗦的含糊。
郑号锡抬头望向来人，他刚刚放好书包在右手边，脖子缩进围巾里，有点驼背的样子。想到那个故事，郑号锡无辜地眨了眨眼，莫名有种中乐透的感觉。不是吧，从哪儿冒出来的人。
许是感觉到视线，闵玧其侧过脸对上郑号锡的黑亮眼睛。他黑色的刘海乱了，露出光洁额头的一小块，眼睛里好似也漫了腾腾的水雾，懒洋洋的。挤出一声轻轻的鼻音，音调上扬，像是在质问。郑号锡张了张嘴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慌不择路，只好老老实实同他打起招呼。
“晚上好。”
闵玧其有些迟疑，嘴角绷得笔直，有种莫名其妙的意思。他缓缓点了点头，呼出淡淡的一口雾气，“晚上好。”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一时冷场，尴尬如蠢蠢欲动的海浪，层层地翻涌上来，把他整个人淹没，却不沾湿闵玧其半分，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。郑号锡窘迫得只想吞掉自己的舌头，到底在干什么啊。
“我，我吃馄饨，不然要冷了。”
闵玧其又点了点头，算作应答。听出最后一句的欲盖弥彰，看他眼角微微发红，埋着头一口一口勺汤喝，抿起的嘴角凹陷，蹦出一颗讨巧梨涡来。觉得好笑，也便笑了出来。
天寒地冻，他只是心血来潮换了条不常走的路，没想碰着个这样有趣的人。
闵玧其是不怕烫的，三下五除二吃干净了所有馄饨，味道不咸不淡正正的好。咽下最后一口清汤，脸被蒸得温温热热的，他舒服地伸个懒腰。隔壁有悉悉索索的大的声响，郑号锡的瓷碗也见了底，他翻书包掏口袋的，摸了半晌，愣是没找到一块硬币。
今天到底是怎么了，流年不利啊。他望着桌上的辣椒粉出神，想到唯一出路，又小心翼翼地转向闵玧其，撑起讨好的笑容。犹犹豫豫地开口，他不会把自己当成骗子吧。
“那个，同学你好哈。”
闵玧其多多少少猜出了目的，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他。
“我忘了带钱包了，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啊。”郑号锡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。
“我发誓我不是骗子。”
他慌忙竖起三根手指，紧紧地贴在耳边，指关节被冻成温暖的粉红颜色。月光不偏不倚落入他的眸子，是童话故事里绿湖旁的小鹿，招人怜的那种明亮。闵玧其想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。
还未开声，郑号锡又低下头去翻书包，“我真的不是啊，我告诉你我的名字，我给你看作业本.......”
“郑号锡。”闵玧其小小声地吐出三个字，对上他堂皇错愕的眼神，嘴角藏有一丁点儿恶劣的笑意。
“你校卡没摘。”
“我帮你付，但是，”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郑号锡，惊喜发现他唇线上的一颗别致的小痣，衬得更加秀气。
“郑号锡，和我做朋友。”
2
两个人在不同的学校，隔了两个公交站台的距离。比起谁的学校，更多是在外边见面。像是某种默契，夜晚街角的小摊上，有巨大的白色水汽。一前一后，先是吞没了郑号锡，然后把闵玧其也一并温柔地包裹起来。长长的影子落在橙黄色的沥青路面，湿润而分明，旧日时光的古老画片一样。
郑号锡侧过脸偷偷瞄他，白净面庞藏在水汽缭绕里，有毛茸茸的感觉。倒是想起来少有的一次在学校里的见面。
3
放学铃声已经响了第两声，郑号锡伏在桌上。他在自习课上犯了困，睡得香甜，一直到刚刚醒来。班里只剩一个擦黑板的值日生，他一边收拾书包，一边想需要多大的摩擦力才能发出这样，沙沙的，令人难受的声音。拉好书包拉链，没打声招呼，他飞快地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本就不必要打招呼的，他想。
郑号锡是从地方转学过来的。他极少和人搭话，全罗道方言放在温儒的首尔城市，总有种局促的意思。加上早已各自成群，自然而然的，就变成了一个人回家，一个人吃饭，一个人做任何事情的生活。安安静静的，淡如冰川水的生活。谈不上无法忍受，只是偶尔感慨，人是如此的容易被孤独驱逐。
走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林荫道上，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。边上的树在风里哆哆嗦嗦的，只剩下黑色枝干。深深的枯黄色铺满路面，踩上去有脆脆的声音，在空旷的校园里一声一声，分外清晰。首尔真的好大啊，郑号锡用鼻子呼吸，突然好想闵玧其。
天气越来越冷，闵玧其总是啰嗦着这个那个，要戴围巾，多喝热水等等等等。郑号锡边加辣椒粉边胡应着知道了，笑他像老奶奶一样。偌大城市里难得的温柔烟火。
郑号锡数着步子走。踩在第三十九块板砖上时，正好穿过第二栋楼。远远的从大门处走来一个人，小小个白白的，几乎要和白色的水泥地板融在一块儿。顶着灰色的显眼的头发，像是不良，郑号锡唏嘘地撇了撇嘴。可走路姿势过于熟悉，他眯起眼睛瞧了又瞧。忍不住瞪圆了眼，可不就是闵玧其吗。
长长的走道上只有他和他两个人。
“闵玧其——”几乎狂喜，郑号锡朝闵玧其跑了过去，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他握住郑号锡的手腕，松松地扣着脉搏，扣着跳动的淡淡的青色。
“来找你吃饭的啊，”他笑眯眯地说，得意的小狐狸一样，“你们学校附近有家面馆不错的。”
说完顿一口气，眨了眨眼，又矜持地指指自己的脑袋，“这个........好看吗，”他晃晃头，头顶蓬松的发丝也跟着一跳一跳的，也充斥着新鲜的快乐，“我昨晚刚染完的。”
郑号锡小心翼翼地，伸出指尖，来回摩挲他浅色的鬓角，有刺刺的舒服的触感。衬得眉眼更浅淡了，灰色白色，像是分明，又像是融合，干干净净的感觉。他想到一种叫不出名字的，灰身白肚的飞鸟，“好看，很适合你。”
郑号锡轻轻笑出声，眼睛里亮晶晶的。
他就在我身旁，可我依然觉得特别特别想他。
郑号锡悄悄靠近他，闵玧其低着头乖巧地吃晚饭，脖颈和脸颊有温温的热气。他们并排坐在一张长凳上，被巨大的水汽笼罩。有柔软的碎发蹭着颈间，闵玧其回过头来，他眨眨眼。长长的影子落在橙黄色地沥青路面，像在亲吻一般，凉丝丝的。
4
有时候他们去市图书馆温书。
郑号锡喜欢看闲书，把物理书端端正正地摊开，垫在底下，捧本体育杂志看的津津有味。闵玧其啧他，让他好好学习。
“你不是说要月考了啊？”
他双手合十，作拜托状，“一会儿，就看一会儿。”
他坐在郑号锡对面，对他的撒娇不作理会，在桌底下踢他的小腿。磕磕碰碰的，有的是半个脚印，有的是一个脚印，蹭了满裤管的灰，在黑色裤子上尤其明显。
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，郑号锡气急败坏。顾不上清扫脏兮兮的裤脚，他把书推过去，稍微用力的，磕上了对面的人的书角，砰的一声闷响。眉头拧成一股细长的麻花，嘴角放得低低的，有节制的弧度。
“我这裤子昨天才洗的啊！脏成这样了都，”方言冒了出来，起起伏伏的声调，有些咬牙切齿。
“你得给我洗。”
昨夜下了场不小的雪，冬日的白光被雾裹住，从玻璃窗沉沉地蔓延进来。闵玧其手上转着笔，动作绚烂，木桌覆上旋转的一块阴影。他做出无辜的表情，说，“你现在脱下来的话，我就帮你。”
“而且我是哥啊。”
黑色的瞳仁里化了雪一样水亮亮的，闵玧其灿烂得笑起来，眼角褶出几条浅浅的细纹，连粉红牙龈都在欢欣雀跃。实打实的坏心眼的模样。
郑号锡一噎，拿年龄压人算什么本事。他向后坐，靠在结实椅背上，把书高高竖起，挡住了他好看的脸。闵玧其一手支着下巴，另一手伸长去，笔盖轻轻敲那本书。叩叩叩，一下又一下。是有透明水珠坠落星之湖的声音，搅起一片光影晃动。
“嗯.........生气了？”闵玧其的声音像哄猫那样，低低的痒痒的。
一本书慢腾腾地向下挪，先是露出乱了的蓬松刘海，细长的漂亮的一边眉毛，最终停留在那双黑亮眼睛上。他没有望向闵玧其，只是磨磨蹭蹭地，盯着对面的那本习题册。睫毛垂垂的浅浅的，敛去了一个明亮的鲜活的宇宙。
“我没有。”他瓮声瓮气地。
闵玧其伏在案上，向前伸出手，抓住他的小拇指，绕顺时针一圈一圈地抚摸。他眯起眼睛，笑意盈盈的，指甲盖都这样可爱。抬头正接上眼神，弯弯的柔软的，有在笑的错觉。他猝不及防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慌张。
“看什么，快学习吧。”闵玧其迅速把书抽走，然后使劲搓了搓耳朵，才低下头去又转起笔，耳后红了一大片。
那双眼睛总是清澄的，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。
5
冬天很快就要过了。
郑号锡在寒假的时候回了光州，像是又回到以前的熟悉的生活。大早晨郑母就唤他起来吃早餐，偶尔背着父母，悄悄点份披萨或者炸鸡外卖，餐台上有自家腌制的小菜。朋友打电话过来问他去不去网吧，姐姐出门也是他负责接送。
可是又和几个月前天差地别。
他总抱着手机，手指飞快地敲着，有时还笑歪了身子。手机发烫的次数翻了几倍，他心里偷偷为闵玧其开解，想是暖手的工具。姐姐怀疑其有情况，追着问到底是不是恋爱了。一开始他还会摆摆手说真的没有，却忍不住笑的甜甜的。后头来懒得解释，挤出一声模模糊糊的答案，要她自己猜。
郑号锡的生日乘着寒假的尾巴。
刚刚过凌晨十二点，闵玧其的电话来得比谁的都快。穿过暖暖的手机屏幕，穿过兹兹的有雪花的电流，他对他说了十八岁的第一声生日快乐。郑号锡没头没脑地，丢出一句你也是。
“说什么啊。”闵玧其笑他傻，声音夹在呼啸的风里，压得低低的。
“你的礼物在路上啦，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犹豫了好久，前几天才下了单。不过幸好今天晚上发货了，在你生日过去之前，应该，应该是能到的。”他一字一句讲得认真。
郑号锡觉得好笑，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，小孩子讨表扬的一样。他半是开玩笑，半是真心的说，“玧其哥送什么我都喜欢啦。”
手机另一头的人也不出声，连呼吸都消失一样，在他喂了第六声的时候，电话嘟的一声，被利落挂掉。郑号锡莫名其妙，情绪起伏很大啊。有些郁闷，一条一条回复起别的祝福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郑号锡起身想去厕所。突然有小石子儿敲击窗户，发出砰砰清脆的声响。以为是哪家顽劣的小孩，他跑到窗边，准备凶巴巴地把他们赶跑。
怎么也想不到的，二月天寒地冻的光州里，看到一身羽绒服，厚厚的闵玧其。
他站在一盏路灯下。稍微低下头的时候，五官尽数收在黑色鸭舌帽檐下，只露出白净的一小块下巴。他仰头来，上下唇一开一合，说着什么。看郑号锡没有动作，又指指耳边的手机，面庞上的光晦暗不明。
“快下来，好冷啊。”
来不及换，他随手套了件羽绒服，穿着一双棉拖，啪嗒啪嗒跑下楼。楼道里橙色灯光一盏接着一盏，在转弯处亮起来。闵玧其小小声地数着。三.....二.....一，他跑到闵玧其面前。他大口大口喘着气，像跑了八百米那样，频率被误断为心动。
闵玧其轻笑一声，摸他毛茸茸的头顶，问他怎么这么着急要礼物。又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，一圈一圈，整整齐齐地给他围上。顺势揽住郑号锡，手交叉叠在一起，放在连帽的下面，那里还没有暖和起来。感受到他胸腔里微微的振鸣，闵玧其把他抱得更紧。
“我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来找你的，想和你见面说。”嘟嘟囔囔的，像是在撒娇。
“喜欢你啊，锡锡，生日快乐。”
天气预报告知开始回暖。大抵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场雪了，有雪花落在闵玧其的肩头。他飞快地，在郑号锡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湿润的软软的吻，向后逃离几步，坏坏地勾起嘴角，“礼物是我本人，”
“不能拒签。”他煞有介事地补充道。
郑号锡看他明明暗暗的面庞，他又坏心眼又温柔，比好看的女孩子更加更加的好。
他想起俞心樵的那句诗。你呀你终于出现了，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，这颗心就稀巴烂。
“我运气真好。”他说着走上前，眼里流波笑意盈盈，又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。
“呀，你别.......”闵玧其慌慌张张地，想捧住他的脸看个真切。
郑号锡只是偏过头，捏着他光滑袖口的一角，脸深深埋在闵玧其白净的颈窝里，温温热热的，有荞麦茶好闻的苦味。灰色和黑色的头发摩挲拥抱，也是情深意切的一对。
“遇着闵玧其，只一个的闵玧其。”
6
他跑上楼，合上门，脱掉羽绒外套，在床上起了又起，还是关上灯。
不刷牙一次也没什么吧。
他这么想着，甜滋滋地睡着了。
